汉语无定把字句的生成动因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省芜湖市 241003
【提 要】在汉语无定“把”字句现有研究的基础上,以典型的“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为切入点,以“处置”的句式语义为支撑,分析该类无定把字句的语义特点和表达功能,探究其生成动因。结合意外范畴相关理论,我们认为这种无定把字句是实现意外范畴句法意义上的形式手段,得出汉语无定把字句的生成动因是“依托具体构式形成的意外处置”。
【关键词】无定把字句 生成动因 具体构式 意外处置
引言
无定把字句在汉语中属于“边缘”把字句,一般指的是由“一量名”短语充当“把”字宾语的把字句。朱德熙(1982)的观点是:在意念上“把”字句中的宾语总是有定的;而“把一位大夫请来了”,在“大夫”前加上了不定数量词“一位”,跟“把”字句的要求矛盾,所以是不合法的说法;但也有例外的情况,如“偏偏又把个老王病倒了”,在有定成分“老王”前加了不定数量词(一)个,变成了“无定把字句”[1]。
陶红印、张伯江(2000)认为无定把字句在现代汉语中是受限的格式,“通指意义”是“把”的宾语的主要作用,引进偶现新信息是其第二作用[2]。杉村博文(2002)从认知角度切入,着重分析“把+个+NP+V”的语义特点的产生机制及量词“个”的语义作用[3]。张谊生(2005)则在两文的基础上梳理了近代汉语的无定“把个”句的结构特征、表达功用和发展趋势[4]。
储泽祥(2010)以“事物首现”为视点,探讨无定把字句的存在理据,认为无定把字句实际上是一种扭曲现象,且一量名短语传达出了“说话人已知、听话人未知”的信息[5]。洪波(2013)则以形式上的无定把字句为研究对象,认为其原型受事的不确定性特征是无定把字句的根本生成机制[6]。张姜知(2013)旨在找出无定成分作把字宾语的限制条件及语用功能。认为即使意念上是有定的成分也可以用“一量名”的无定形式进入无定把字句[7]。
可以看出,目前学界主要是从宏观角度对汉语无定把字句进行研究,一是探讨无定把字句句式的地位演变、句法结构、语义特点和存在理据等,二是研究无定把字句中“把”字宾语的限制条件、语用意义及功能。而从微观角度讨论具体的无定把字句句式的研究相对较少。
洪波(2013)将无定把字句分为“形式上的无定”和“实际指称上的无定”,实际指称上又可分为三种情况:一是“真无定”,指称听话人所不知晓的特定事物;二是“任指”,指称某一类事物当中的任意一个具体事物;三是“真有定假无定”,指称交际场景中实际存在的事物,且为交际双方都知道的人或者事物,也就是有定的事物(但形式上为无定)[6]。在洪波(2013)一文论证的最后,作者提出:无定把字句有时具有出乎意料的语用意义,尤其是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但这种语用意义只能当成是一种生成动因[6]。笔者即以此为出发点,立足于具体句式——实际指称上的“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探究汉语无定把字句的生成动因。
在此之前,需要先分析该类无定把字句的语义特点。
无定把字句的语义特点
我们首先来看“把”字句的语义特点。关于把字句的句式语义,一种观点是王力(1943)提出的“处置”义[8],另一种观点是薛凤生和戴浩一提出的“致使”义①。但梅广(1978)认为“处置”不是把字句的功能,而是动词的性质②;蒋绍愚(1997,1999)认为“致使”也不是把字句的功能,而是动结式的性质③,两人的观点分别从根本上否定了把字句的语法意义是“处置”和“致使”。那么“把”字句的语法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沈家煊(2002)认为“处置”意味基本符合人的直觉,并且将“处置”分为“主观处置”和“客观处置”,甲对乙(施事对受事)有意识地作处置属于“客观处置”,而说话人主观上认定甲对乙作某种处置(不一定是实在的和有意识的)属于“主观处置”,这也是把字句表达的语法意义[9]。例如:
(1)客观上甲对乙作处置,说话人主观上也认定甲对乙作处置。
a.他把垃圾扔了。
b.他把玩具拆了。
(2)客观上甲不对乙作处置,说话人主观上认定甲对乙作处置。
a.他把那件事忘了。
b.他把刚读过的句子细品了品。
“主观处置”的核心是“说话人认定”,主要强调说话人的“主观性(subjectivity)”。在话语中,这一特性多少会带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并留下自我印记。④沈家煊(2002)也从“移情说”、“视角的主观判断性”和“认识情态的已知性”这三个方面论证了把字句表达“主观处置”的语法意义[9]。
席留生(2008)对沈家煊(2002)的观点表示肯定,他还认为,“把”赋予了把字句“主观性”。李青(2011)也对席文进行了总结:“把”字增强了“客观处置”句式的“主观处置”义;同时动词“把”意义的虚化满足了说话人“自我”表现的需要
⑤[10],因此无处置义的把字句也能表现“主观性”[11]。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认为把字句的句式语义是“主观处置”,表示说话人主观上认定甲处置乙,这也是本文论证的基础。
而对于“无定”把字句这类特殊的把字句,除了具有“主观处置”的语法意义,学界较为普遍地认为它还表达一种“出乎意料”、“意外”的语义。马希文(1987)从语用的角度对把字句进行分析,他认为“把”宾语使用非定指形式的情况较少,因为在这种情形下,句子会产生“说话人感到意外”的意义[12]。王惠(1997)也认为:“把个NV了”句在具体情景中表达出了说话人‘出乎意外’的语义。”[13]。
杉村博文(2002)认为无定“把”字句表达的是句子谓语与“把”字宾语之间的“扭曲关系”。“把+个+N+V”形式表示:说话人对于事态的发展,即对N感到出乎意料之外。“意外”语义在形式上表现为“把”字句的宾语是无定形式,在意义上即表现为“扭曲关系”[3]。
沈家煊(2002)表示,与对应的动宾句不同,把字句常有动作或事件出乎意料的含义。即说话人对某一事件感觉出乎意料,或说话人从自身主观认识出发,认为语境中的听话人会产生出乎意料的感觉[9]。马真和王还也指出,如果用无定名词作把字句的宾语,句子会含有“出乎意料”的语义,表示一种“意外的行为”[14],尤其是“把+个+宾语”时⑥[13]。
张谊生(2005)认为句式的表达功用之一是超常性,即同意杉村博文(2002)的观点,认为把个句的句式运用于“表达出乎意料或情理之外”的语境中[4]。洪波(2013)也提到,在实际话语中,无定“把”字句有时确实有“出乎意料”语用意义[6]。
从以上学者们的研究可以看出,无定把字句确实具有“意外”的语义,但并非所有无定把字句,例如:
(7)1980年,兰州炼油厂准备把一个落后的移动催化裂化装置改为流化床。⑦(CCL《1994年报刊精选》)
(8)中国愿意继续与国际社会一道,为把一个和平稳定、经济发展和普遍享有人权的世界带入21世纪而不懈努力⑧。(CCL《中国政府白皮书-中国人权事业的进展》)
(9)早时逢年过节,村里搭台唱戏……那场面简直把个数百户的村庄闹得摇晃起来。(CCL《1994年报刊精选》)
(10)月琴呢,还是那样习惯歪着头。一身皮茄克,把个8年前的砍柴女打扮得和城里姑娘一样。(CCL《1994年报刊精选》)
通过比较例(7)-例(12),我们可以发现,前四例都不具有意外语义,只有后两例表达出了说话人“出乎意料”的语义,而后两例其实正是本文所要讨论的“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前言中已经提到,洪波(2013)从实际指称角度将无定把字句分为“真无定”、“任指”和“真有定假无定”三种,例(7)所表示的就是“真无定”;例(8)⑨所表示的是“任指”;例(9)、(10)代表的就是“真有定假无定”的情形,指实际交际场景中存在,且交际双方都知道的人或事物,即用“无定”的形式表示“有定”的人或事物。类似的例子还有:
(11)小张把个孩子生在火车上了。(王还,1985)
(12)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什么病?(《红楼梦》79回)
例(11)中显然是说话人对于小张“将孩子生在火车上”这件事感到意外,例(12)表达的是说话人很意外“晴雯姐姐忽然没了”。
结合例证可以看出,不同于一般把字句或其他无定把字句,该类“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的特点就是能够表达出“意外”的语法意义,即说话人对于所发生的的事件感到“出乎意料”。
无定把字句的生成动因
上文中我们已经发现“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具有“意外”的语法意义,那么这种语义从何而来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讨论一下该类无定把字句的句式结构。
无定把字句一般是指介词“把”(或“将”)的宾语为“(一)量名”无定形式的把字句(储泽祥2010)[5]。其句式结构可以表示为:把+(一)量词+NP,例如:
(13)把一个杯子放到桌上。
(14)把个犯人跑了。
(15)把一根柳条折了下来。
(16)把个孩子生在火车上了。
那么“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的结构特点是什么呢?我们需要继续探讨。
“真有定假无定”中的“真有定”指的是“交际场景中实际存在的事物,且为交际双方都知道的人或者事物”,可以肯定“专有名词”是包含在内的,洪波(2013)中已经明确指出,例如:
(17)就这样上行下效,把个禅宗搞得徒具虚名,一团污糟,宁不痛惜!(CCL《佛法修正心要》转引自洪波2013:229,下同)
(18)百里平川,一峰独秀———就凭这一块不起眼的小山,把个平平淡淡的昆山市烘托得满目生辉。(CCL《1994年报刊精选》)
例(17)中的“禅宗”和例(18)中的“昆山市”都属于专有名词,且存在于实际的交际场景之中,因而都是有定的。
但是“有定”是否等于“专有名词”?答案是否定的。普通名词在独立的场景中虽然不是“有定”的,但是如果将其放在特殊的语境中,是可以成为“交际双方都知道的人或事物”的。例如:
(19)a.瓶子
b.一个不小心,把个瓶子摔了。(CCL《倒序现汉词典》)
(20)a.省城
b.前不久,一场……文艺晚会在太原电视台播出后,把个省城搅得沸沸扬扬,议论纷纷。(CCL《1994年报刊精选》)
例(19a)中“瓶子”为普通名词,将其变为“把+个+NP”形式,并放在具体的语境当中,这里的“瓶子”就成为语句中所明确存在的物体,即“交际双方都知道的物”。同样,(20a)中的“省城”并不特指某一事物,但是放在(20b)中,就可以知晓这里的“省城”是特指山西的省城——太原,是“有定的事物”,只是用“把+个”的无定形式进行表示。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
(21)a.草原小镇
b.“奇石轩”、“藏宝斋”等匾牌,把个草原小镇的文化氛围渲染得浓烈了⑩。(CCL《1994年人民日报》)
(22)a.好端端的工厂
b.他自己又没有本事办实业,把个好端端的工厂弄得一塌糊涂。(CCL《1994年作家文摘》)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真有定”的人或事物并不局限于就是“专有名词”,普通名词也可以是“有定”的。也就是说,“把+量词+NP”的格式是满足表示“真有定假无定”这一条件的。
现在再来看“把+一量词+NP”的情况。根据上文对名词的分类,这里我们也分成“一量词+普通名词”和“一量词+专有名词”两种情形进行讨论。
对于“一量词+普通名词”,洪波(2013)已有详细的说明,他指出,“一量词+普通名词”一般属于“真性无定”和“任指”的情况,前者“指称听话人所不知晓的特定事物”,后者“指称某一类事物当中的任意一个具体事物”。例如:
(23)我把一个小孩举起来投篮。(转引自洪波2013:228,下同)
(24)花的中央,有一个“下位”的子房,柱头三裂,形成三枚小花瓣,各把一个雄蕊遮盖着,所以增添了花的美丽和神秘。
例(23)中的“一个小孩”指称存在于交际场景中的一个特定的小孩,但听话人并不知道“小孩”是谁。例(24)中“一个雄蕊”指称交际场景中的一朵花的某一个雄蕊,但是具体是哪一个雄蕊,听话人也不知道。洪波(2013)将这类所构成的短语称为“无定特指名词短语”。
以下是“任指”的情形:
(25)炎热的夏季中午,树上的叶子无精打采地打蔫。这时,如果把一个玻璃杯倒扣在几张叶片上,不久杯壁上会出现一层细小的水珠。(转引自洪波2013:228,下同)
(26)把一个苹果切成三块,原来的整个苹果当然大于切开后的任何一块。
例(25)、(26)中的“一个玻璃杯”和“一个苹果”都是指任意一个玻璃杯和任意一个苹果,并不属于“真有定假无定”的情况。洪波(2013)将这类短语称为“任指性名词短语”。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例子可以佐证:
(27)在做世界第一高峰高程测算这样神圣的计算时,把一个基本参数弄错了。(CCL《1994年报刊精选》)
(28)行政区划就是把一个国家的国土划分为不同地区,逐层派官管理。(CWACAHM0033《空间与政权》)
例(27)中的“一个基本参数”是属于听话人不知晓的“无定特指名词短语”;而例(28)中的“一个国家”则是“任指性名词短语”。
对于“一量词+专有名词”构成的名词短语,张伯江、陶印红(2000)认为“往往是实现为通指意义的”。例如:
(29)这时他躺在炕上,光顾抽大烟,把一个老实巴交的老田头晾在一边⑪。(转引自张伯江、陶红印2000:442,下同)
(30)双方一致认为,把一个健康、稳定、持久的中日关系带人新的世纪……将对亚太地区和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产生积极贡献⑫。
张伯江、陶红印(2000)认为,例(29)中的说明性定语“老实巴交的”是划定了一个类别,后面的专有名词是类别中的一个成员;例(30)中的定语“健康、稳定、持久的”则是将名词归入这个类别,表现说话人的一种期待。
对专有名词前带“(一)个”的现象,吕叔湘(1984)曾经做出解释,他指出“自尧舜以下,若不生个孔子,后人去何处讨分晓?孔子后若无个孟子,也未有分晓。”[15]该句翻译过来就是:“生孔子这么个人……;没有孟子这么个人……”⑬。从该例子中,可看出吕先生将“专有名词”前带(一)个的现象理解为是一种“类”意义,即“通指”意义,也即“任指”意义[2]。
再看其他例子:
(31)《中国西藏》创刊15年……把一个真实的西藏介绍给世界,为对外宣传西藏发挥了重要作用⑭。(王黎《汉文版出版发行》)
(32)当区政府领导班子任期届满时,将把一个崭新的溪湖区交给全区24万人民。(CCL《1994年报刊精选》)
例(31)是类别中的一个成员,例(32)是表现说话人的美好期待,都是表达“通指”(任指)的意义。
需要明确的是,本文中所说的是指一般情况下,满足“真有定假无定”这一条件的格式不能概括为“把+一量词+NP”,但不意味着所有的“一量词+普通名词”、“一量词+专有名词”都是“真无定”或“任指”的情况,也存在部分“真有定假无定”的情形。例如:
(33)到了报社一看:居然来了40多个学生,把一个会议室都坐满了。(CCL《完美大学必修课》)
(34)谈起《关于柳如是》,倾倒备至,眉飞色舞地说:“几笔就把一个柳如是活了。真没想到,天下文章,竟可以到这样活的!”(舒芜《谈》)
例(33)、(34)中的“把”字句包含的名词分别是普通名词和专有名词,虽然采用的是“把+一量词+NP”的形式,但是它们的句义都符合“真有定假无定”的语境。
根据上面的探讨,我们可以看出,只有“把+量词+NP”的格式符合“真有定假无定”的要求,“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的结构特点即为:“把”后跟省略数词“一”的有定性的名词短语,构成“把+量词+NP”结构。由于“个”在量词中具有广泛性和代表性,加上“把个”句在汉语中出现的频率也较高,我们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就以“把+个+NP”结构为具体的研究对象。
现在再回到问题本身。要探究句式中“意外”产生的原因,就需要从汉语中“意外”的表现形式谈起。
“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中所产生的“意外”语义,我们可以将其看作是一个“意外范畴”。率先将“意外范畴”与“示证范畴”相区别,并认为其是一个独立的语法范畴的是DeLancey(1997)⑮,虽然这一观点尚存争议,但基本上还是被学界所认可的。对于“意外”语义的表达手段,Peterson(2013)⑯将其概括地分为“寄生性”和“非寄生性”,胡承佼(2018)也表示,在汉语中,“意外”是一个普遍范畴,可以有多种形式表征,并且可以用多种语法手段来实现。他认为,附加特定语气、选取评注性副词、采用话语标记和依托具体构式是现代汉语中较为典型且常见的实现形式[16],前三类属于“非寄生性”手段,后一类属于“寄生性”手段中的“结构”类。
例如:
(37)李如柏把送信人带到经略府里,杨镐向那送信人大声喝道:“谁让你去送信的?”(李文澄《努尔哈赤》)——附加特定语气
(38)失败之后仍不放弃盗墓之心,铲子再伸向古今第一帝陵——秦陵,竟然盗出了地宫中的铜柱。(倪方六《中国人盗墓史》)——选取评注性副词
(39)这艘名为“拉霍亚”的洛杉矶级USS核潜艇本是进入澳大利亚进行秘密军事演习的,却一不小心上了报纸。(CCL《新华社2002年8月份新闻报道》)——采用话语标记
(40)当时小林也没犯考虑,觉得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谁知这一找不要紧,让人家管人事的头头知道了,管人事的头头马上停止了努力。(刘震云《一地鸡毛》)——依托具体构式
本文所研究的“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的具体构式是“把+个+NP”,即用“无定形式”表现“有定”的人或事物,结合胡承佼(2018)提出的汉语“意外范畴”的实现形式之一就是“依托具体构式”,我们可以认为:“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所产生的“意外”语义是依托具体构式“把+个+NP”实现的。
那么这一构式的“意外”语义是如何产生的呢?其原因在于:原本熟悉的、有定的人或事物N出现了与说话人预期不一致的结果P,使得说话人产生了意外性的认识和感受。具体来说就是说话人对于人或事物N的认识是熟悉的、确定的,但是由于某种原因(说话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出现了说话人之前没有预料到的或难以接受的结果P,使得N变得陌生化,这令说话人感到意外。
结合(11)(12)两例来看,“孩子”和“晴雯姐姐”都是说话人熟悉的、“有定”的人,而落实到具体的话语表达中,说话人都采用了“把+个”的形式,即“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句式,将“有定”的成分用“无定形式”表示,这种方式的处理为什么可以促使“意外”语义的产生呢?这就需要从“认知”上来解释。 “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实际上就是将有定成分“无定化”,是说话人对于“有定”成分的“无定化”处理。把字句的运用则是“主观性”的体现,其核心在于“说话人认定”⑰[9]。
从人的认知(cognitive)来说,越是熟悉的、确定的情况越习以为常,不容易觉得意外;反之,越是不熟悉的、不确定的情况越陌生化,就容易产生意外的感受。所以,把一个原本有定的事物故意无定化,也就意味着把一个原本熟悉的、确定的事物故意陌生化,以此就很容易让自己的意外感受被凸显呈现出来。这其实是一种回溯推理机制的使用,即,原本是:陌生、不确定导致意外;现在尽管事物不陌生但“我”仍意外了,怎么办?如何用语言表现呢?
既然陌生、不确定可以导致意外,那说话人“我”就会把本不陌生的、确定的事物在语言形式上使之陌生、不确定,把原本有定事物在语言形式上变为无定事物,这样“意外”就随之而来。这就是由果溯因的回溯推理机制。也就是说,陌生、不确定到意外=由因到果,当说话人感到意外时,其做法是:由果(意外)到因(陌生、不确定),但这个因原本是“有定的、熟悉的、确定的”,那么说话人就使之变得“不熟悉、不确定”,使“有定”变为“无定”。推理过程可以概括为以下图示:
因 果:陌生、不确定 意外
果 因
意外 熟悉→陌生
有定→无定
由此,这种“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就产生了,它就可以承担表现说话人对该事件表示“意外”的语法意义。综合前面所说的把字句表达“处置”的语法意义,我们可以说,“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实际上表达的是“意外处置”的语法意义,即这种处置是说话人未预料到的、觉得不可思议或难以接受的结果,具有意外性。
除汉语的书面语外,在口语中也会出现将一个有定的人、事物或情况变为无定时,会产生“意外”语义的情况。例如:
(41)不光如此,听到书上全国中小学生有18亿,10年来平均每年死于意外事故的有4万左右,就硬是要刘星算出夏雪出门25分钟内,死了多少人,把个刘星也烦得够呛。(臧里、臧希《家有儿女》)
(42)明哲也感觉到父亲怕女儿,心中奇怪,也对明玉有点不满,不知道这九年中妹妹是怎么搞的,把个父亲搞得看都不敢看她[18]。(阿耐《都挺好》)
(43)要向老师高育良学习……把个小园子打理得锦绣一般,恐怕也是复杂的政治斗争的艺术呈现吧?[19](周梅森《人民的名义》)
以上的事例中,在“把”字句中出现的名词都是有定的,当其变为无定形式时,所构成的“把”字短语就产生了“出乎意料”的语义。可见,在日常口语中,有定的人、事物或情况变为无定,“意外”也会应运而生。
就此可得出结论:“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是将“有定”的事物在形式上“无定化”,从而表达“意外处置”的语义,“依托具体构式实现的意外处置”是该“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的生成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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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真有定假无定”的把字句作为典型的无定把字句,具有特定的句式结构——“把+量词+NP”,而这一句式往往带有“出乎意料”的语义特征,其语法意义是“意外处置”。结合实现意外范畴的相关理论,可以看出本文所探讨的这种无定把字句是汉语意外范畴的句法表现形式之一,其生成动因是“依托具体构式形成的意外处置”。
参考文献:
- 朱德熙 1982《语法讲义》,商务印书馆。
- 陶印红、张伯江 2000《无定式把字句在近、现代汉语中的地位问题及其理论意义》,《中国语文》第5期。
- 杉村博文 2002《论现代汉语“把”字句“把”的宾语带量词“个”》,《世界汉语教学》第1期。
- 张谊生 2005《近代汉语“把个”句研究》,《语言研究》第3期。
- 储泽祥 2010《事物首现与无定式把字句的存在理据》,《语言研究》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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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姜知 2013《无定成分作“把”字宾语的限制条件及语用功能》,《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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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煊 2002《如何处置“处置式”——论把字句的主观性》,《中国语文》第5期。
- 李青 2011《现代汉语把字句的主观性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文章。
- 席留生 2008《“把”字句的认知研究》,河南大学,博士学位文章。
- 马希文 1987《与动结式动词有关的某些句式》,《中国语文》第6期。
- 王惠 1997《从及物性系统看现代汉语的句式》,《语言学论丛》第十九辑,商务印书馆。
- 王还 1985《“把”字句中“把”的宾语》,《中国语文》第1期。
- 吕叔湘 1984《汉语语法文章集》(增订本),商务印书馆。
- 胡承佼 2018《意外范畴与现代汉语意外范畴的实现形式》,《华文教学与研究》第1期。
- 刘震云 2007《一地鸡毛》,长江文艺出版社。
- 阿耐ane 2018《都挺好》,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 周梅森 《人民的名义》,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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